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清晨,早高峰地铁。
车厢里拥挤不堪,上班族脸上显出无精打采的疲惫,大家都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保持着克制的静默。
方哲没有看窗外的风景,而是在观察身旁的人。
方哲,S市刑侦队队长,从事刑侦工作十一年,破过不少大案要案,还曾经获得“百佳刑警”的称号。
他喜欢通过观察一个人的外貌气质和言谈动作,来推断该人的性格、职业以及身份背景,这是他上班路上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比如站在他左边的这位男士,大约三十岁,膀大腰圆,暗疮严重,手腕粗壮,手臂和手背上有一些细小的烫痕,头发有刺鼻的油烟味,方哲判断他可能是一名厨师。
站在他右边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正手舞足蹈地跟同伴说话,方哲观察到她左手食指、中指跟无名指的指腹上有厚厚的茧,这明显是长年累月在琴弦上磨出来的痕迹。
女孩每次说到兴奋处,头总会不自觉向左偏,方哲猜想她可能学的是小提琴,因为头往左偏是小提琴手的职业病,这样才可以更好地夹住琴身。
果然,没过多久,女孩就跟同伴抱怨,因为参加小提琴比赛,都没时间跟男朋友约会,男朋友最近很冷淡,她不知如何是好。
前面一个女人正在打电话,一条碎花连衣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瀑布般的秀发散发出阵阵幽香,她左手抓扶手、右手擎电话,不停点头低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富魅力的女人,修长的身材,雪白的肌肤,优美的长腿……
方哲有意将目光挪开,毕竟紧盯美女不是一个礼貌的行为,可该死的职业病又让他不由地去观察审视。
女人十指纤纤,指甲修剪得干净漂亮,说明她非常注重外表,可不知为何,她的左手食指断掉了一块指甲,一直没有修补。
她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不停用指甲抓抠扶手,精致的指甲瞬间被划出道道痕迹。方哲判断这个女人此时此刻正处于紧张之中,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焦躁不安。
地铁到站,女人忽然转过脸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这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聪明的杏仁眼,一双明眸勾魂摄魄。
方哲如遭雷击,愣在当场。怎么……是她?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不能很好地整理脸上的慌乱,方哲神情错愕,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女人面对这个奇怪的男人,也没有过分苛责,只轻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方哲如梦初醒,微微侧身,勉强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女人点点头,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那么完美到位。
地铁门打开,女人踩着高跟鞋离开,像一颗美丽的流星从天际划过,璀璨绚丽后又迅疾消失不见。
这样的相遇如一场梦,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十九年,她果然不记得自己了。
方哲的心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所占据。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眉头骤然一紧,叮嘱几句后便按下电话,立刻朝出站口狂奔而去。
早上八点十五分,刑侦队接到报警电话,多瑙河公寓C栋发生命案,重案组立刻赶赴现场。
死者名叫何娇,36岁,是一名模特。
死者生前被钝器多次击打后脑,导致脑内大量出血,警方在现场找到一个石膏雕像,经鉴定证明,这就是杀死何娇的凶器。
此外,死者脖颈有明显勒痕,法医判断,凶手先用石膏像猛烈敲击死者头部,使其丧失反抗能力,怕死者还有生还可能,又用麻绳勒住她的脖子,直至完全没有呼吸。
死亡时间大约为昨天(六号)13:00-16:00。
警方勘验现场发现,屋内一片狼藉,保险箱里的珠宝首饰被洗劫一空。
看起来像是入室抢劫杀人,可奇怪的是,屋内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而且从现场茶杯摆放来看,凶手跟死者有沟通交流的过程。
这些恰恰说明凶手与死者相熟,所以才欲盖弥彰,假造盗窃现场迷惑警方办案。方哲断定这是一起熟人作案。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何娇的助理杜兰。
据杜兰说,今早八点,她来给何娇送早餐,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开。
因为何娇有晨跑的习惯,杜兰也没有多想,便掏出钥匙开门,结果一进门竟看到了死去多时的何娇,她惊慌失措,立刻拿起电话报警。
“你为什么会有何娇家的钥匙?”警花燕子问。
杜兰说:“我作为私人助理,除了协调工作,还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照料何小姐的生活起居,有钥匙可以更方便一些。”
燕子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何娇是什么时候?”
杜兰想了想说:“……昨天,昨天早晨八点我来给她送早饭,何小姐的口味特别挑剔,所以我会在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确认第二天的餐食内容。
“但是五号晚上我打电话,连续打了好多遍都没有人接,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没想到她那时已经……”她哽咽了,眼圈红着没有再说下去。
燕子发现一个疑点:“既然没打通电话,为什么还要给她送早餐呢?”
杜兰解释说:“曾经有过没打通电话的情况,当时没有送餐,结果第二天我被何小姐大骂,从那以后不管打没打通电话,我都会给她送。”
据杜兰描述,何娇模特出道,还是全国模特大赛的冠军,曾经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聘请的保镖、司机、助理加起来要十几个人。
可惜好景不长,她就因为耍大牌、潜规则等负面新闻,口碑一降再降。
模特本就吃青春饭,她又负面新闻缠身,等到年纪一上来,工作基本都停摆了,再加上投资接连失败,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因为付不起工资,何娇把身边的人都遣散了,最后只留了杜兰一个人。
“何小姐脾气大,性格又不好,可她是一个好人,当时我母亲重病住院,住院费是她借给我的,还特意放假让我回家照顾母亲。
“她现在落魄,我宁愿挣得少点也要陪在她身边,没想到她……”杜兰强忍泪水,可是泪水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从眼窝里倾泻出来。
警方从杜兰处得知,何娇没有结婚,自从两年前与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后,一直没有男朋友,除了偶尔有几个三无产品的广告拍摄,就是喜欢窝在家里刷韩剧。
不过她非常在意自己的容貌,每个周三都会去果木之源做美容护理,这项爱好已经持续了三年。
本周三也就是六号,恰巧正是何娇死亡当天,方哲立马跟燕子赶往果木之源。
2
果木之源是当地一家高端美容院,提供纤体、美容、针灸等一系列护肤美容项目,是美容界的翘楚。
方哲和燕子到达美容院的时候,正值中午,店里没有什么客人,两人说明来意,前台一位漂亮的李小姐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李小姐说老板除了这家美容院,还投资了别的产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不会经常过来。她一边说,一边跟老板周彬然打电话汇报情况。
周彬然在电话里也很配合,说自己正在忙茶楼开业的事情,暂时赶不回去,让美容院的人多多配合警方的工作,争取早日破案。
方哲问:“本月六号,何娇来过店里吗?”
李小姐点点头说:“何小姐是我们店的老客户,每周三下午都会准时过来。”
方哲又问:“那天给何娇做美容的技师是谁?”
李小姐查了查电脑,说是一名叫冯珍的美容师。
冯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面对两位警察的询问,她看起来有些拘谨,女警燕子看出她的紧张,赶紧出言安抚,她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据冯珍描述,何娇是店里的金钻客户,每周三下午两点都会到店里做美容。
这个月六号,也就是昨天下午两点,她准备好所需物品,推着美容仪来到二楼的汀兰贵宾室。
她刚要举手敲门,忽然听到屋里有争吵的声音:“声音好像是老板和何小姐,何小姐情绪激动,老板好言相劝,期间还有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冯珍无助地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老板周彬然从里面走出来。冯珍发现他的衬衫前胸处有一大滩水渍,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虽然刚来店里不久,可对何小姐的坏脾气早有耳闻,她待人诸多挑剔,稍不满意就出言不逊,好几次都把店里的技师骂哭了。
老板周彬然性情温和,对待他们这些小员工向来都是客客气气,见老板吃瘪,冯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见冯珍心情低落,周彬然反过来还安慰她,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工作服务不到位,客户发火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何小姐现在不太冷静,你十分钟后再过来吧。”
十分钟后,冯珍推门进去,何小姐已经脱了上衣躺到了美容椅上。
冯珍心中忐忑不安,何小姐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上一个技师就是因为总被她骂,才辞职不干的。
她这周才刚刚接手,今天是第一次服务,没想到就遇到这档子事儿。以前没什么事还被骂,现在她在气头上,保不准又拿她撒气。
不过谢天谢地,许是何小姐刚刚发了一顿火,累了,按摩的时候,她闭着眼也不说话,好像睡着了,冯珍的心里这才落下一块大石头。
三十分钟后,两点四十分,老板周彬然进来给何小姐做针灸,冯珍长舒一口气,赶紧逃出生天。
方哲问:“你说当时听到周彬然和何娇在吵架,他们争吵的内容你听到了吗?”
冯珍歪着脑袋想想说:“隐约听到好像有什么‘效果不好’、‘赔偿’之类的,别的就没听到了。”
方哲又问:“何娇每次来,都是周彬然做针灸吗?”
冯珍说:“是的,每次都是老板亲自扎针,老板出自中医世家,一手针灸技艺是绝活,何小姐信不过别人,每次来只让老板做。
“有一次我手腕疼,老板知道后拿一根针往我手腕上轻轻一扎,我立马就不疼了,真神了。”
燕子打趣她:“你好像很崇拜你们老板。”
冯珍羞涩地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老板是我们公认的完美男神。”
方哲笑笑:“我对你们的男神还挺好奇,看来是时候去见见了。”
雅苑茶楼位于一栋二层小楼内,茶楼是苏式庭院设计风格,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给人一种清幽端秀的感觉。
周彬然对这突兀的造访并不感诧异,还很有礼貌地将二人请至茶室内,又客气地沏上一壶茶,悉心又周到。
眼前的周彬然眉目温润,气韵高洁,身上一股幽幽香气,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方哲终于感受到冯珍所言不虚,这样一个男人,确实称得上女孩口中的“完美男神”。
警花燕子被帅哥定住,整个人丢了魂似地一动不动,方哲咳嗽几声提醒无果,只好自己开口。
“本月六号,也就是何娇死亡当日……”方哲的鼻子忽然有些不适,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有人听到你与她在二楼贵宾室发生争执,当时情形如何?”
“何小姐跟我们签约了纤体塑身项目,合同标明三个月内减肥三十斤,其实我们对这个指标是很有信心的,可何小姐喜欢吃高热量食物,又不配合我们制定的健身课程,导致合同到期没有达到约定的体重。
“何小姐非常不满意,要求赔偿,我好言解释,可她情绪激动,还朝我泼了水,我……唉!”
周彬然嗓音平稳,声线从容平和,看起来是一个教养很好的人。
“每周三你都会给何娇针灸?”
话音刚落,方哲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自小对香气敏感,周彬然身上的香味让他的鼻腔有些不舒服。
“何小姐早年工作落下病根,肩膀一见风就会疼,她知道我擅长针灸,就拜托我医治。其实我这些年已经不出诊了,可她是公司的大客户,我也只能照办。”周彬然苦笑。
“当天情形怎么样?”方哲问。
“本月六号,大约下午两点四十分左右,我进入汀兰贵宾室给何小姐做针灸,平时针灸要四十分钟,可那天何小姐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频频看表。
“大约三点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就先做到这里,不久之后她就从后门离开了。”
“她为什么要从后门离开?”方哲问。
“因为后门离她家很近,只隔一条街,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她每次美容之后都会从后门离开。”周彬然解释说。
“何娇走后你在干什么?”方哲又问。
周彬然说:“我召集主管开会,制定了下个季度的推广政策。”
周彬然的回答滴水不漏,听起来没有什么疑点。
若他所言非虚,何娇是三点钟离开,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就应该在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在这期间,她又去见了什么人,是本案侦破的关键。
方哲正捋清思路,门口珠帘突然被左右拨开,一个女人端着一盘茶果进来:“二位辛苦了,吃点茶果再接着谈吧。”嗓音低柔温婉,如空谷幽兰。
方哲猛然抬头,整颗心脏就像被尖针刺了一下,他看到女人径直走到周彬然身边,还亲昵地牵起了他的手。
女人的突然到来让周彬然明显一愣,可他还是大方介绍说:“这是我的妻子沈梦洁。”
听到这个名字,方哲心头一颤,极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打招呼说:“你好!”
沈梦洁用两只漂亮的琉璃眼注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问:“我们……今早好像见过,在地铁上。”
方哲不好意思地摸摸脖颈,他为今早的失态感到懊悔不已。
沈梦洁又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方哲想过一万种方式否定,可一种不可抑制的情绪还是令他脱口而出:“十九年前,你是不是在L市桃谷中学念过书?”
沈梦洁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我是你的初中同学,好久不见,沈梦洁。”方哲说。
3
晚上回家的时候,方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一段他不愿触碰的浑噩记忆。
四岁的时候,方哲的父母因为感情破裂离异,母亲头也不回地远嫁他乡,从此杳无音讯。
他的父亲每天除了打牌就是酗酒,一输钱就回家用皮带抽打他,将他抽打得遍体鳞伤。年幼的方哲就像一个没有人管的野孩子,整日在街上游荡。
初中时,方哲住到了爷爷家,逃脱父亲的掌控,年少叛逆的方哲更是肆无忌惮地挥霍时间,他每天打架旷课,是老师一提名字就直摇头的问题学生。
那时方哲班里有一个女孩,名字叫沈梦洁,长相漂亮,性情温柔,凡跟她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沈梦洁经常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花边精致,领口处还系着漂亮的蓝色丝带,一阵风吹来,蓝色丝带随风飘扬,伴随着少女特有的清雅香气,特别像一只蓝蝴蝶在花丛间振翅飞舞。
她非常爱干净,不论何时何地,白衬衫总是熨帖平整,运动鞋总是一尘不染。
沈梦洁学习优异,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她活泼爱笑还多才多艺,在艺术节表演的钢琴独奏,好几年过去了,依旧被老师同学津津乐道。
她心软善良,经常会因为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流泪,只要别人需要帮助,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
有一次邻省发洪水,学校号召全校师生捐款,在别的同学都捐三元、五元的时候,沈梦洁直接捐了五十元。
在当时那个年代,对学生来说,五十元是一笔巨款,后来大家才知道,那是她一个月的饭钱,后来整整一个月,她都在啃馒头度日。
老师器重她,同学们都爱她,如果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那么沈梦洁的同学就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有,那就是沈梦洁。”
但班级中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方哲。
方哲不喜欢她,甚至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讨厌,讨厌她雪白的衬衫,讨厌她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讨厌她总是一副救世主的悲悯样子。
他总觉得沈梦洁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大家臣服于她精心塑造的完美人设,却忽视了她面具下面那一张城府颇深的凉薄的脸。
班级举行一对一帮扶活动,当沈梦洁主动提出要跟方哲结对时,班里的人都偷偷劝沈梦洁离方哲远一点,可她不为所动。
不过这样的一意孤行并没有感化方哲,反而更加深了他的厌恶,为了让她主动放弃,方哲出了很多损招。
比如把一只死麻雀藏在沈梦洁的桌洞里,比如将嚼过的口香糖黏在沈梦洁的板凳上,比如在沈梦洁干净的书皮上乱画,比如把沈梦洁的铅笔盒偷偷藏起来。
这样的恶作剧乐此不疲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沈梦洁没有梨花带雨,没有暴跳如雷,甚至连脸色微变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克制和平静,这让方哲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丧气,于是他更加变本加厉。
沈梦洁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哪怕鞋面上只有一个小黑点,她也会立刻掏出湿巾仔细将鞋上的污渍擦掉,于是某一天,趁沈梦洁给他补习的机会,方哲故意狠狠一脚踩在了她的鞋上。
看着雪白鞋面上赫然落下的鞋印,沈梦洁明显一愣,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掏出湿巾去擦,没想到刚擦拭干净,方哲很快又是一脚。
沈梦洁紧咬嘴唇,“唰”地一下子起身,方哲顺势把手中的笔一扔,也吊儿郎当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令他没想到的是,沈梦洁眼中没有恼人的愤怒,反而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悲伤,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让方哲自惭形愧,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几乎窒息。
正当方哲快要缴械投降的时候,沈梦洁垂下眼睫,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我上个厕所。”说完,逃似地转身离开。
方哲看着沈梦洁踉跄离去的背影,无力瘫倒在椅子上,后背竟打湿了一片。
二十分钟过去了,沈梦洁还是没有回来,方哲不停抬头看表,紧紧盯着慢慢移动的秒针,烦躁和焦急一齐涌上心头,很快他再也坐不住了,飞快跑出门去。
方哲很快在楼梯拐角找到了沈梦洁,沈梦洁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她的眼圈红红的,脸蛋红红的,泪光盈盈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
方哲的心像铅块一样,在胸里坠着,几乎要掉出来,他再也忍受不住,飞快跑远几步后,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不耻。
从那以后,方哲再也没有为难过沈梦洁。他很快发现,只要自己收起身上的刺,沈梦洁是一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
她待人诚恳善良,不在意他倒数的成绩,也不嫌弃他邋遢的外表,她就像照向万丈深渊中的一缕阳光,让方哲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尊重。
那时方哲每周都会回家探望父亲,可这仅有的父子相聚时间并不温馨,喝醉酒的父亲脾气暴躁,又一次用皮带抽打了他,方哲忍无可忍,一气之下跑出家门。
夜色如墨,大地沉沉睡去,除了微风轻吹,除了偶然一两声狗吠,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越走越远,不想回家。不知过了过久,昏黄的路灯下,方哲看见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人站在臭烘烘的垃圾箱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垃圾袋。只见他高高抬脚,狠狠落下,“砰”——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滚圆的垃圾罐被踩成扁平形状。
他慢吞吞地弯腰,将踩扁的垃圾罐放进手上提的垃圾袋里。看来今天的收获不错,塑料袋里已经有了半打垃圾罐。
“砰”——又是一脚,这次易拉罐没有被踩扁,而是如子弹一般飞了出去,“咕噜咕噜”正好滚到了方哲的脚边。
方哲弯腰将易拉罐捡起来,走上去递给那人,可当他看清楚那人面貌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
沈梦洁?竟然是沈梦洁!
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看五官眉眼,不是她是谁?是她,可又不完全是!
眼前的人头发蓬乱,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似乎一辈子没有换过,原本的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衣衫褴褛,像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成的。
最重要的是,她整个人阴郁晦暗,像一口废弃的枯井,没有任何生机。
“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
方哲语无伦次,混沌恍惚,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他如同雷轰电掣,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梦洁木然地看看他,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一大袋垃圾罐,慢慢转身,如一个幽灵般消失在黑夜中。方哲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怀疑自己在做梦。
第二天,方哲迫不及待将夜晚的奇遇讲给沈梦洁听,沈梦洁笑着否认,她说昨晚自己早早睡下,不可能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
方哲想想也是,沈梦洁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捡垃圾,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方哲和沈梦洁的相处愉快,他开始变得注意个人形象,脸干净了,衣服也干净了。
他用功读书,经常向沈梦洁请教学习,还会因为沈梦洁对他的鼓励而倍感雀跃。
方哲的变化老师看在眼中,他第一次表扬了方哲,在全班的热烈掌声中,方哲情不自禁看向沈梦洁,沈梦洁眼中的笑意是他看到的今生最亮的光。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沈梦洁又一次连任了班长,这一次是全票通过。
暑假到了,可方哲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他盼望着上学,盼望着假期早早过去。
在度日如年的期盼中,终于,开学了,方哲早早来到学校,没想到却听到了沈梦洁转学的消息。
沈梦洁家里出了一些事情,她随家人离开了这座城市,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哲看着墙角空荡荡的座位,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迷惘,那年夏天很快过去,他心中的一个隐秘角落也随之陷落。
4
根据周彬然的口供,方哲将何娇的死亡时间推后了一个小时,重点调查六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她的接触对象,很快,一个叫安雪露的女人进入了警方视线。
安雪露是何娇的师姐,十五年前,两人毕业于同一所模特学校。
安雪露长相漂亮,身材高挑,一出道就获得多个模特奖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何娇作为安雪露的小粉丝,对师姐极其尊敬,每天“师姐”长、“师姐”短,安雪露也对这个乖巧的师妹多有提携。
不久,安雪露受邀参加“璀璨之星”模特大赛,这是一场全国瞩目的国际性赛事,安雪露是当时夺冠的热门人选。
可比赛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初出茅庐的何娇一举击败多个夺冠大热门,意外爆冷夺冠。这样的结果让本来相处融洽的师姐妹有了嫌隙。
何娇自从大赛夺冠后,事业发展顺风顺水,她势头强劲,不仅接下多个产品代言,还抢了原本属于安雪露的旅游女神头衔,安雪露的地位一落千丈。
安雪露咽不下这口气,经常找何娇的麻烦,她在网上大肆谩骂,说她人品低劣,靠潜规则上位。
网上一片哗然,给何娇造成很大的困扰,本来板上钉钉的影视签约也泡汤了,两个人自此势同水火。
六号下午三点半,多瑙河公寓C栋的住户在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在疯狂拍打何娇的门,一边拍,一边大声咒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令人愕然侧目。
通过照片比对,证实那个女人正是安雪露。
警方立刻将安雪露传唤到警局,眼前的安雪露脸面浮肿、体形肥胖,看起来比资料上的形象苍老很多。
被当做凶杀案的嫌疑人,安雪露大呼冤枉。
她解释说,六号中午,何娇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以前的事情是自己不对,如今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岁数也大了,不如冰释前嫌,如今自己手头上有个合约,想邀请她一起合作。
结果当她兴致冲冲按照约定时间到达之后,发现何娇大门紧闭,怎么按门铃都不开门。
安雪露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她耍了,所以才情绪激动,对着大门又骂又踢,结果被何娇的邻居看见。
为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安雪露还展示了手机短信。
方哲看到,短信内容跟安雪露说的基本一致,收到短信的时间是六号下午一点十五分,何娇确实邀请安雪露到家里商讨合约内容。约定时间是六号下午三点半。
安雪露说自己跟何娇闹掰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好。模特吃青春饭,她年纪渐长,体形走样后,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跟人合伙做生意还赔了钱,日子过得朝不保夕。
突然收到何娇发来的求和短信,她一开始也很意外,虽觉蹊跷,可也没有多想,便直接去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决定。
安雪露说,自己虽然跟何娇有一些小小的过节,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自己年轻气盛,跟她有一些误会,可自己犯不着因为这些小事去杀人。
经调查,安雪露确实欠了一大笔钱,急需资金周转。
目前犯罪嫌疑人只有安雪露一个人,她有动机,有作案时间,警方将她暂时关押,等候调查。
方哲看着卷宗,何娇下午三点从后门离开果木之源,离开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何娇与安雪露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三点半的时候,安雪露敲她的门,敲了很久也没有人开门,可以推断,当时何娇已经遇害,那么何娇遇害的时间是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
从果木之源到何娇的家,走路最快也要十五分钟,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凶手杀了人,快速干净地处理指纹,再消无声息地离开,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个人看到。
这样完美的犯罪现场,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安雪露经过三次审讯,有用的线索基本没有,说出来的都是何娇跟一些男人的桃色新闻,审讯一时陷入僵局。
警方经过调查也获得了一些新线索,何娇生前曾经多次报警说受到威胁恐吓。
她经常会收到一些匿名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恐怖物品。
她说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危害,可是警方经过调查,案子并没有什么进展,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方哲经过周密的探访,发现这几起恐吓案跟安雪露有关,便将这些物证放到了她的面前。
安雪露看到眼前的物品,一改往日的散漫,神色严肃凝重起来。
她大骂何娇,活着坑她,死了还坑她,还把自己坑进了监狱。她说何娇为人凉薄,从来不讲情义,自己当初就不该信她,何娇参加璀璨之星还是她推荐的,没想到她背地捅刀,抢了她的男朋友。
当时璀璨之星评委会主席是她相恋三年的男友,因为男友身份特殊,两人一直对外保密,这件事情,安雪露也只告诉了何娇一个人。
安雪露跟男友约定,参加完这次比赛之后,她就退圈结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结果没想到,何娇竟然趁比赛勾搭她的男朋友,男友移情别恋,何娇这才爆冷夺冠。
安雪露知道真相后,承受不了打击,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因为吃药的关系,身材严重走样,只能含泪退出模特圈。
相反,何娇因为男友的扶持,事业蒸蒸日上,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安雪露心中不忿,想要报复,这才有了恐吓的事情。可是报复也仅此而已,要让她杀人,她是万万不敢的。
安雪露咬牙说:“她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一生,死了正好,何娇本来就是势利眼儿,傍上了更有钱有势的,就把贱男人一脚踹了,简直大快人心。”
另外的男人?方哲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线索。
据安雪露说,三年前,有一次她在街上碰到前男友,前男友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聊天后她才知道,何娇移情别恋,要跟他分手,他想要挽回,可是何娇态度很坚决,这令他很受伤。
“另一个男人是谁?你知道吗?”方哲问。
安雪露不屑地说:“不知道是谁。但她这种人利字当头,有了更好的对象就一脚踢开旧人,这并不奇怪。”
方哲又找到安雪露的前男友曹先生,曹先生目前已经结婚生子,身材发福,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提起过往,他仍是一脸怅然。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比赛中看见何娇,她的娇俏美丽令他怦然心动,于是他抛弃了当时的未婚妻安雪露,选择跟还是新人的何娇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整整七年,这七年他尽心尽力帮扶她的事业,把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打造成业内的顶尖模特。
何娇表面对他言听计从,背地里却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他不能忍受何娇的移情别恋,于是控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许她与外界接触。
结果这激起了何娇的逆反情绪,两人大吵一架后,何娇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你知道她出轨什么人了吗?”燕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曹先生咬牙说,他的小眼睛迸发出两道锋利的光,“他们很小心,一直没有让我逮到。
“不过我曾经在何娇的衣服里发现了买香水的购物小票,那是一款男士香水,名字叫‘黑色诱惑’。
“我从来不喷香水,香水肯定是送给那个奸夫的。如果让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必让他好看!”
香水?
方哲心头一震,心中突然有了一种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