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线人生活,可能比电影中表现的还要惊险。
我工作的派出所有个“金牌线人”,他游走在黑白两道,不仅提供情报,甚至亲身到犯罪现场,协助我们抓捕毒贩。
可就在他帮忙捣毁一个吸毒窝点后不久,他离奇死在了家中,尸体跪在地上,好像在向谁谢罪。
那一年秋天,我参加了一场抓捕。
我们警方的“线人”刘大贵提供情报,小区二号楼一楼,经常出入吸毒贩毒人员。
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我们假扮普通路人,在二号楼周围侦察。
线人大贵主动跟张所长要求,自己去骗开前门,警察在后门留人埋伏就行。
他按响了的门铃,里面没反应。
很快,他的手机响了,是里面的人打来确认情况的。大贵说了声“买货”,门开了。
我和张所躲在监控的盲区,赶紧发消息给外面待命的同事。不一会儿,走廊的墙角就站满了人。
门再次打开,刚迈出门的大贵“恰好”被我们一把扭倒,大家冲了进去,控制住房里的人。
大贵和两男一女被押上警车带回所里。
女人因贩毒和容留他人吸毒被刑拘,两个在她那里买毒品的男人被拘留。
大贵立了大功,张所长还请了他一顿羊肉火锅。
没想到,这之后不到一年,大贵就死在了家中,死状离奇:双腿跪倒,上半身趴着,整张脸贴在地上——像是在叩拜。
1
案发那天,天气闷热,雨水久久不来。
张所长接到了报警电话,留园小区20栋9楼的房门内有恶臭传来。
我们立即开着警车,第一个赶到现场。
张所在看了一眼死者的尸体,没多停留就转身下楼了。
他皱着眉头,笔记本夹在胳肢窝下,到小区周边调查死者在生前接触过什么人。
站在这间没装修完的毛坯房的玄关,可以直接看到身处卧室的死者刘大贵。他就在窗户的正下方,双腿跪倒,上半身趴着,整张脸贴在地上。
刘大贵原本是辖区无业吸毒人员。他穿着拖鞋和短裤,右手紧握着空针管,数根烟头、烟盒和矿泉水瓶散落在他的四周。
那天下午,我是最后赶到现场的。站在楼下,目睹死亡现场的社区主任一直蹲在草丛里呕吐,风中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门锁没有被破坏,刘大贵身边只有用完的注射器,满地水泥灰的毛胚房里,也只发现了大贵脚上的横纹塑料拖鞋印。
除了无法名状的惨,现场再没任何可疑痕迹。
我们当场断定,刘大贵约在两周前,因毒品注射过量死亡。
一般排除他杀可能的吸毒死亡,不属于案件,只要家属对死因没有异议,我们不会立案调查。
我问死者家属是否对死因有异议,刘大贵的家属不回答。直到我告诉他,尸检需要支付一笔钱,大贵的哥哥就说不查了。
刘大贵死了,家属不追究,但民警心里都堵得慌。
3年来,我们的关系不像警察和吸毒者,反倒像同事。大贵不仅提供情报,还亲身到犯罪现场,协助我们抓捕毒贩。
所有人都知道,心里最难受的应该是张所。3年的冬天,正是张所同意了大贵当线人的申请。
大贵是个“老毒鬼子”,他会死于吸毒过量,这透着一股蹊跷。
大贵是老吸毒鬼子,不可能把握不住剂量。我们判断,他可能买到了高纯度毒品,如果是这样,这背后必定隐藏着大案。
那天下午,张所决定把案子查下去。
2
张所有些后悔,说自己应该早点给大贵打电话。
多年来,大贵除了吸毒,没惹过其他事。辖区里的重点人员,我们每一两个月就要联系一下,确保不出事。
这才半个月没联系,大贵却因为吸毒过量死了。
张所决定顺着手机通话记录查。他开始填调阅电信资料的审批表,同时打开办案系统,录入案件。
就在这个时候,麻烦也找上门来了
大贵死后,他哥哥来过两次派出所。面对张所的询问,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反问张所:“大贵和你接触最多,他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知道。”
大贵哥哥第二次来,直接就质问张所:“大贵怎么死的?他不是按月来所里尿检吗?”
张所一时语塞。
“害死我弟弟的是毒品,希望你们能给他一个交代。”大贵哥哥把话撂下就走了。
刚离开几分钟,市信访办打来电话。大贵的姐姐到市里上访,称派出所把大贵当鱼饵耍着玩,“简直是不像话”,要追究责任。
大贵姐姐要求:要么把卖毒品给大贵的人抓起来,要么他们一级一级往上告。
挂掉电话,张所心烦意乱,一头扎进会议室研究案子。
他在大贵的案件名称上,写下了“贩毒案”。
张所一门心思填表时,会议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教导员得知大贵家人上访,准备召集大家合计一下这事怎么办。
教导员向我们分析了大贵的情况,我们在使用大贵这个线人上,完全符合法律法规。不仅支付了“特情经费”,还在一些个人问题上予以帮助,“于情于理,我们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听着指导员的讲话,张所手一停,有些不高兴:“刘大贵和我们所打交道这么长时间,这明显有一个贩毒案件,难道不搞了?”
教导员一愣,他没想到张所会这么说。
家属上访,对我们民警来说是很大的压力。教导员觉得大贵家人并不在乎破个贩毒案,而是希望所里出钱。
张所说:“你有你的考虑,我要搞我的工作。贩毒案件我会接着查,至于他家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大贵为我们所禁毒工作贡献了不少,我要抓个人还他个公道!”
张所铁了心要给大贵的死一个说法。他下楼发动所里的老帕萨特,不知道准备去哪摸线索。
我有些不放心,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张所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知道他还在为教导员的话生气,就模棱两可地说:“他们上访是为了钱,但我们又用了大贵这么久,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得了啊!”张所打断我的话,“你就是两面光。案件一定要查,你来不来?”
“走,查!”
3
张所熬了一夜,就把里面上百条通话记录都抄写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张所虽然是八零后,却是个老派的警察。他相信一脚一脚地走访调查,不信任智能设备,始终用着诺基亚的老人机。
大贵死前一个月,联系最多的是一个开头的无记名电话。
张所把号码交给技术,照理说等结果这段时间,可以歇一歇,但他没有停,直接去找图侦想搞清楚大贵死前的作息情况。
结果发现,那段时间大贵经常到四院附近。四医院,市里的美沙酮戒毒门诊设立在这,是吸毒人员聚集地。
可很多吸毒鬼子在这徘徊,不为就诊,而是直接钻进隐秘的巷子交易毒品。
一个叫“老段”的毒贩进入张所的视线。老段蹲过9年监狱,两个月前刚出来,出狱后又重操旧业,以贩养吸。
他就是大贵死前联系最多的人。
老段两口子都吸毒,他老婆在四院附近摆早点摊,也是帮老段盯梢。如果发现附近有便衣溜达,老段会立刻消失。
她常在办案单位胡闹,给老段打掩护。有一次我曾亲眼看到,她推着轮椅上的老段去检察院签取保候审,对外说是车祸。
进去时,老段一副活不久的“棺材瓤子”样儿,出了检察院,他把折叠轮椅一收,提溜起来就走。
老段家住在四院家属院“精神病大院”,由于不属于我们辖区,张所这趟来只是提前侦察。
这里是棚户区,以自建房和老宿舍楼为主,地形复杂得像耗子窝。一百来米的上坡路两边,都是只容两人并排走的小巷,岔口像蚂蚁巢一样四通八达。
如果在这摁倒一个吸毒鬼子,惊动了老段,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不可能再露面。
“没法逮啊!”张所觉得有些棘手。我们决定,先研究一下老段的出门规律。
调取监控的时候,老段家附近的摄像头正好在维修,我们在分机上看不到图像。张所急了,快下班了,非要拉着我去总机那边看。
这几天,勘察大贵尸体、安抚大贵家人、侦查老段犯毒,其实无论张所还是大家,都身心俱疲。
查案期间,我代表所里参加大贵葬礼,张所让大家凑个份子钱,一人。
“不管大贵生前是怎样的人,客观上说,他帮了我们所不少忙。”
张所觉得大贵的哥哥、姐姐都不是好说话的人,而且他们上访给所里很大压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嘱咐我,“钱给了就走,没有什么好说的”。
4
卖毒品给大贵的老段一直不露面,我们也没找到可靠的线索。
等待张所下一步的行动通知时,我跑去辖区内的“未来星”网吧玩游戏,顺便和老板小纪打听:“四院的老段能不能给点提示?咱们在找他。”
小纪也是个特勤,他说:“老弟,你这就为难我了,我那些朋友都是玩冰的,海洛因跨领域了,还真不知道。”小纪说得非常诚恳,不像撒谎,我也没好说什么。
那天早上5点多,张所一个电话打进来,让我立即和他汇合。要抓人了。
我和张所来到城市的边缘,一处废弃的矿区,“新新石料”。
这里是九十年代开发的矿场,由于环境整治,08年被查封,又因为地处城市边缘,没什么开发价值,一放就是十年。
废旧矿山设备上长满了杂草。四周空旷,一览无余。想在这里抓捕他,难度可想而知。
但即使困难重重,也要在矿区把老段人赃并获。
张所带着我和另外两个民警,把车停在距离石料厂非常远的地方。一个同事留在车里,我们仨拿着保温杯,扮作晨练的市民走入石料厂。
老段毕竟是坐过9年大牢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得知毒品吸死人的消息后,他把交易地点换到了这里。
老区路窄弯多,人们主要靠摩托和电瓶车出行,几乎没有汽车,如果附近有陌生汽车,他便可以变换交易地点。
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破损的大钢筋铁门后面就是小花坛,花坛背后是一幢废旧的三层工人宿舍楼,再往里走,只有一大片荒地、一堆高大的石头。
埋伏地点就定在花坛附近,这里靠近老旧居民区,环境不错,是附近市民打牌的去处。
我们仨在花坛边拿出扑克,一个拎着捆大白菜的光头大哥走过来,加入了我们的牌局。
四周三两成群,有七八局扑克,有人在观战,有人把买的菜挂在一边的树上专心致志地打牌,我们四个毫不显眼。
我用余光一直观察周围。神经紧绷,等待目标出现。
老段从家骑摩托车来交易,10分钟就能到达,放下东西拿钱就走。
抓捕机会转瞬即逝。
8点半,一个穿着大花裤衩,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骑着一个破摩托缓缓而来,是老段。
花坛对面有个穿黄T恤的瘦弱汉子也引起了我们注意,他应该就是来买货的吸毒鬼子。
老段转了一圈,在离我两米多的地方,他的车忽然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