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是夜,集装箱工棚里鼾声四起。
破旧落地扇吱呀呀地摇头,将臭烘烘的暖风搅动得热浪似的来回翻涌。
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按了上下铺共六张床,汉子们个个只穿条三角裤衩睡得四仰八叉。吧唧嘴声,磨牙声,拍蚊子声不绝于耳。
老苟一个激灵醒来时,只见门口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供耸。
天太热,只要工棚里有人,窗和门都是大敞着。老苟眯起眼,发觉是只流浪狗在扒门口的垃圾。大概是扒到了昨夜他们啃剩的鸡骨,狗嘴嚼得“嘎巴嘎巴”脆响。
众人都睡得沉,只有老苟不敢往死了睡。
他被包工头坑过两回,留下了心理阴影,每临工程结束,他就越谨慎。
果然,他探身去看老钱的床位,上面没人。
酷暑天里,他却倏地冒了一层冷汗。
糟了!
昨夜,见老钱从小超市买了小瓶烧酒和小包装的辣鸡爪回来,他就觉得不踏实。那烧酒和鸡爪虽然是一块钱一份,但十几份烧酒和鸡爪,算下来,也是破费了。
老钱平日里可是一毛不拔的。
老钱说:“快收工了,爷们儿们提前庆贺一下!”见着了免费的泡椒凤爪,众人馋得眼珠子都泛绿了,就着这开胃小菜,大灶上炒的白菜头也不那么无味了,众人敞开了肚皮吃喝,一人灌下了两瓶烧酒,当下就晕头转向了。
只有老苟不敢放开了喝。
来这个工地,是老钱拉着他们几个老乡一起来的,他不敢拂了老钱的面儿,若拂了他的面儿,以后有赚钱的活儿,老钱就不带他了。
可也得不动声色地提防着他——只有老钱跟包工头熟,有什么内情,他不说,兄弟们也不知道。
眼下,老苟来不及思索,“啪”地按亮了灯,吆喝着把众人推搡起来。
“快醒醒!跑了,老钱跑了!”
“大半夜的……往哪儿跑啊……?”
“人跑了!钱也没了!工钱!工钱没人给咱结了!”老苟的音调带了哭腔。
这一句“工钱”把几个爷们儿都激灵醒了,出来打工,最怕的就是拿不回工钱,家里老老小小几张嘴,都等着这份钱呢。
老孙从上铺翻下来:“走,去王包工屋里看看!”
王包工是这个活儿的包工头,工资都是从他手里领。
众人衣服也来不及穿,窸窸窣窣朝院子里奔。
王包工住的工棚比他们的高级,是彩钢板搭的,就在小院西头,一共两层,带个转角楼梯,从远处看像个二层吊脚楼。
老孙要往上奔,老苟拽住他:“你等着,我上去。”
他是害怕万一王包工人还在,老孙再毛手毛脚地把人吵醒。老钱他不敢得罪,王包工就更不敢得罪。
老苟踮着脚跑上去,把脸凑近了,屋里悄无声息。
他颤着手推门。
门没锁!
老苟的心跳得像要爆开了。
王包工屋里是按了空调的,睡觉都是把门从里头反锁死。果然,门开了,就着凄白的月光,他看见床板上光溜溜的。
老苟“啊呜”一声,喊将出来。
众人闻声“噔噔噔”跑上来,“吧嗒”灯按亮了,不但床上没人,塑料拉链衣柜里也空空的,行李箱也没了……
都傻眼了。
李大蔫不甘心地嘟囔:“不能就这么走了吧?……墙上的空调还在呢?”
“傻吧你?就这破空调,值几个钱?再说,这片工棚都是开发商的,王包工也不能拆了带走……”孙建急了,“把咱都卖了!昨晚上,他是诚心把咱们灌醉,和工头一块跑儿路啊!”
2
包工头跑路了,只能找开发商。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开发商是哪家,就连包工头也只知道人家姓王而已。
老钱拉他们出来干活时,拍着胸脯打过包票,说自己跟这老板干过三四个工程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所以,开工时,开发商没提合同的事儿,他们也没好意思问。最后,连劳动合同也没签。
头三个月确实是按月结工资,但从第四个月开始,每月只给块生活费,余下的工钱都押下了。
王老板说开发商那边变卦了,非得等工程验收时,再结算工钱,他手里没那么多钱,只能先欠着。
好在,每天的住宿是免费的,还管三顿饭,大伙儿也就闷头继续干。
半个月前,王包工上工地时,还喜滋滋地夸大家活干得漂亮,说工钱马上就到位。再加上,有老钱在那儿,大伙儿都是乡亲,谅他也不敢坑自己人,所以也都放松警惕了。
他们接的活儿是步行街的内外装修工程。这一条街上,共有30多家商铺,其中半条街都是他们装修的。
商铺装好后,不时有人过来看房子。
从买房人的口中,他们才打听出来,开发商是本市一个叫“荣升”的地产开发商。
都是一帮老农民,用的手机不是老年机,就是子女们替下来的旧手机,他们不知道怎么上网查开发商的具体信息。
于是,孙建就给儿子打电话。
孙建的儿子是这群人里儿子辈中混得最出息的,在政府部门工作,铁饭碗。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有能耐的文化人。平时,谁遇上点难事,都是托孙建找他儿子咨询。
孙建的儿子把电话查出来后,他们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的,讲话倒是文绉绉的。
“好的,您说的情况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不过,我们董事长出差了。等他回来,我说会把情况汇报上去的……”
众人眼巴巴地等了两天,可一点信儿都没有。
孙建就又给他儿子打电话,这次他儿口气就有点不耐烦了。
儿子讲话的时候,旁边还有个女人的声音,抱怨着:“你说说,你爸还能干点啥?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打个工还能叫人给骗了?”是孙建的儿媳妇。
孙建气哼哼地摁了手机,咬牙骂道:“砸锅卖铁供他上大学,有屁用?娶了外地媳妇,那就是给别人养的儿!”
孙建的儿考的是外省公务员,又在当地娶了媳妇儿。
当初,孙建老两口着实脸上风光了一阵子。
然而,现实的憋屈很快就来了——穷小子娶了城里媳妇,在家里一点发言权也没有。
儿媳妇牙尖嘴利,训老公跟训孙子似的;孙子出生后,孙建老两口巴巴地想去照看,儿媳妇一口回绝了,说自己爸妈就近照顾更方便;有力出不上,出钱又没有,儿子买房的首付、还贷,都是岳父母在帮衬。
操劳了大半辈子,本该歇一歇的,但老孙好强,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出来打工。他想着怎么也得给儿子贴补点钱,别让他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
听孙建骂儿子,老苟也想起了自己的儿。
他比孙建还惨些,孙建是为了赌一口气,他们家可是真等着这钱救急。
老苟的儿子苟强在小区当保安,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儿媳妇在超市当收银员,工资也不高。
儿子结婚时,两边父母凑钱按揭买了70平的房子,每月要还房贷块。现在,儿媳妇又怀孕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出了这事后,老苟还没跟儿子联系过。
看了孙建的情形,他更不敢跟儿子说了。
他那儿媳虽说嘴上没那么尖利,可也会明里暗里地拿话噎人。
有时候一起吃饭,儿媳妇会不经意地跟儿子聊,说她哪个同事穿的皮鞋可时髦了,哪个同事的围巾是羊绒的,当然了,一概都是婆婆送的。
哪个同事结婚,是去海南拍的旅行婚纱照,贵是贵了点,但确实比他们在小影楼拍的洋气、好看。
还说起她远在杭州的表姐,说她表姐生孩子时,婆家直接请了五星级的月嫂,一个月光月嫂工资就八千多。
儿媳妇一面讲,一面还“啧啧”咂舌:“啧啧啧,八千多哎!不就是做做饭,洗个尿布?苟强,你说他们怎么舍得呀?”
老苟明白,这些话,明着是说给儿子听的,其实,是讲给他听的。
老苟的老伴儿过世好几年了,将来看孩子,只要儿媳不嫌弃,他是愿意帮衬的,可伺候月子,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不方便,要说请月嫂,他更拿不出这份钱。
儿子结婚后,他跟着在新房住了没几天,就待不下去了。
每天听儿媳妇念的那些话,让他又臊,又憋屈。所以,纵然常年腰酸背痛,他还是咬牙出来打工了。不为别的,跟孙建一样,也是想给儿子贴补贴补。
老苟倒也不怪儿媳妇。他懂得,现在的小年轻跟他们那时候时代不一样了,儿女们生活压力大,又正是要好的年纪,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没摊上有本事的爹娘。
3
工程结束了,工棚的电也断了。
是夜。老苟和孙建靠床对坐在地上,黑洞洞的屋里,只有月光洒下来,在门口映出一片凄清的白。两人低头,握着烧酒瓶喝闷酒。
响起一阵悉索声,老苟站起来扒头朝外看。
一只大黄狗在扒门口的垃圾袋。
老苟认出来,还是那晚的流浪狗。
黄狗很敏锐,觉察到老苟的目光后,他没有逃,反而武士般端正地立坐在起来,一眼不眨地望着老苟。那两只幽深的黑眸,如湖水一般沉静。
这狗挺怪,天天在外游荡,但身上一点也不脏。
老苟念叨:“这傻畜生,不去扒有钱人的门,倒来扒穷光蛋的门!”
孙建也凑过来:“城里都是楼房,小区有保安把守的,莫说野狗,怕是野苍蝇都飞不进去!万一叫人看到,还要抓起来弄死,它也是没办法……”
老苟顿时觉得,黄狗安静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可怜。他返回屋里,找出半块干馒头丢给黄狗:“你说你个野狗子,不在乡里老实待着,也跑城里,你图个啥?”
黄狗叼起馒头,跑到一边,躲在屋侧的阴影里,它嚼得很香。
天亮后,老苟和孙建一起去了劳动局。这是孙建儿子给出的主意,让他们去劳动局找监察大队。
他们转了两趟公交车,又走了好几个路口,才找到劳动局。
劳动局的楼建得真气派,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冷光,进出有四个电梯,工作人员都穿着深蓝色制服,佩戴统一的胸牌。中央空调把冷气从头顶往下喷,老苟和孙建冻得缩起了脖子。
俩人穿着脏布鞋,泛黄渍的背心,与此处的光鲜格格不入。
由于有浓重的口音,他们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具体要去的部门。
等见着管事人,管事人跟他们又是比划,又是询问。
“劳动合同签了吗?”
两人摇头。
“工资条……工资条有没有?”
两人对看一眼,还是摇头。
“雇你们的是哪个公司?在工商局注册了吗?”
……
管事人拧起眉,深深地叹气:“你们这维权太难了,还是去派出所报案吧!”
老苟不死心,隔着柜台,把身子卑微地探下去,仿佛要给人跪下:“别啊,小伙子,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我们真干了一年多了,虽然没合同,但那工棚还在呢,你们可以派人去查啊……”
本来没想哭的,但老苟越说越自觉凄惨,眼里渐渐涌上了泪雾。
穿制服的小伙子也急了:“大爷,不是我不帮您,可我也就是个上班的。咱办事得按流程来啊……你们的问题,我记录下来了,回头我请示一下领导。但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去派出所报案!”
老苟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孙建拽着他胳膊,气呼呼地把他拉出去了。
一出大厅,初秋的烈日下,一股燥热的风扑面而来。
马不停蹄跑了一上午,老苟浑身乏累得很,他其实很想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吹着空调歇一歇。
可是,看孙建那副气吼吼的模样,再加上他们的装扮实在寒酸,寒酸到连自己都觉得不配坐那擦得铮亮的长椅,便也只能作罢了。
回去不赶时间,两人也不坐公交了,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等快到工棚时,已是下午了,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近在路边摊上买了四个馒头一份炒豆芽。工棚不远处,有条正在修缮的人工河,俩人坐在河沿吃起来。
才吃两口,孙建指着河里喊:“这不那条野狗吗?”
河里,有只毛茸茸的狗头仰在水面上,正随着水波悠然地左摇右晃,狗的四肢和身子都匍匐在水里。
老苟“扑哧”笑了:“这倒会享受!怪不得身上那么干净,原来会洗河澡……”
孙建啃了口凉馒头,摇头叹气:“看看,狗都比咱逍遥。咱身上都馊了,也舍不得洗。出去跟人说个话,都不好意思往近了凑……”
也许是想起了今天在劳动局的遭遇,两人都沉默了。
这一年多来,无论风吹日晒,他们没休息过一天。赶上下雨的时候,工棚里滴滴答答的漏水,人累到往床上放个脸盆,也能倒头就睡。
狗摇摇尾巴还能换口干粮,他们呢,被人利用完了,说扔就扔。
4
接下来的许多天,他们跑劳动仲裁,去派出所,功夫和路费花了不少,却没什么收效。
饶是再节省,这种只出不进的日子,大伙儿还是很快就熬不下去了。
先是李大蔫说,他娘在家干活摔着腿了,媳妇摧他赶紧回去。他性子绵软,留下也没什么用处,老苟和孙建就叫他先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孙建这急脾气也待不住了。
走之前,他跟老苟交待:“老钱这狗日的,把咱们骗过来当免费劳力,还不知道从里头抽了多少油水!”
“我记得他说过,姓王的包工头跟开发商合作过好多年了,狗日的开发商肯定跟姓王的串通好了,合伙黑咱们工钱。这样,我回老家去堵老钱这狗日的!你留下堵开发商。”
另外两个工友是本地的,也早都走了。
废旧工棚里,只剩下老苟一人。
倒是那只大黄狗,依旧白天、晚上地来寻食。
老苟心善,有自己一口吃的,就给黄狗也留一口。黄狗就越发认他了,几乎他走到哪儿,黄狗就跟到哪儿。
漆黑的夜,有黄狗守门做伴儿,老苟心里也不发怵了。
按照孙建走之前的交代,他回家堵老钱,老苟留下来堵开发商。
开发商的公司离工地要转两趟公交车,老苟每天早晨背上干粮就出发。
他不知道开发商长什么模样,就在公司所在的大厦门口蹲守,见到穿着体面的中年人走出来,就冲上去拦住人家问:“你是不是***?”
他穿得脏兮兮,身上有股馊味儿,难免被当成疯子、神经病、乞丐……,光是被大楼保安架着胳膊扔出去,就有好几回。
夜里,顶着漫天星光,再坐最后一趟公交车赶回工棚。夜幕四合时,他晃晃悠悠地往驻地走,迎接他的,只有大黄狗。
黄狗总是趴在工棚门口,只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一个激灵站起来,摇着尾巴跑到老苟脚边。
在这断了电的破工棚,废旧的小院,只因为有黄狗在,夜归的老苟竟找回了一丝家的归属感。
这晚,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一餐热饭的老苟觉得胃里像膈了一块石头,又冷又硬,嘴里泛着苦味。
他给黄狗扔下半个冷馒头,可黄狗只嗅了嗅,就软绵绵地趴下了。
老苟蹲下,摸摸狗头:“老伙计,你也啃够冷馒头了?”
黄狗舔舔爪子,头匐在地上,没精打采。
老苟站起来:“走,我带你去吃好的!”黄狗像是听懂了,“腾”地站起来,跟着老苟往外走。
说是吃点好的,其实就是到路边摊要一碗牛肉面。
老苟垂涎牛肉面很久了,每次路过那面摊,热气腾腾的肉汤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他早就想美美地吃一碗。
只是,一碗面要十块钱,里面只有两片薄薄的肉片子,老苟觉得“太狠”,他舍不得。
但今晚,他决定好好吃一顿。
牛肉面上来了,黄狗乖乖地蹲在他脚边,一动不动。
老苟夹起一片肉,放在鼻子边,深吸气闻了闻,然后把肉片丢在了黄狗脚边。黄狗马上低头去舔,被烫得又呲牙又摇头。
老苟“哈哈”笑了:“慢点,烫!别急啊,还有一片,也给你!”
吃完面,老苟又让老板免费续了两碗热汤。
这一顿饭,也不知老苟陪老狗吃的,还是老狗陪老苟吃的。但喝上两碗热乎乎的肉汤,老苟觉得心和胃都暖和了,舒坦了。
回到工棚,老苟把黄狗喊进屋,关上门。
入秋以后,夜一天比一天凉。老苟怕黄狗在外头冻着。
躺在光溜溜的硬板床上,听着黄狗吹泡泡似的温柔的呼噜声,老苟觉得身上又恢复了力气。
5
这天晚上,老苟回来发现工棚被拆了,小院一片狼藉。
黄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咬住他裤脚。走到一片废墟,黄狗跑进去,摇着尾巴“汪汪”大叫。
他走近看,原来是他的被褥和衣物,被人卷了个个儿,囫囵扔在那里。
老苟眼眶一热,蹲下抱住黄狗:“就为这点东西,你守了一晚上?”他抹着泪自嘲地笑:“傻东西,就这些破烂,怕是收破烂的都不会偷!”
老苟不舍得花钱住宾馆,就找了个在饭店刷碗的活儿,他不要工钱,只求能有个住的地方,能管一顿饭。
去找活计的时候,黄狗一路跟着他。
他摆手轰它:“走,走!你走!我去做活儿,不能带你!”
黄狗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它还是跟着,但不再贴他脚边走,而是远远地跟着,垂着头,沉默地迈着步子,好像藏了很多心事。
饭店老板嫌老苟身上有怪味儿,从抽屉里摸出五块钱,叫他去澡堂先洗个澡,再回来干活儿。
老苟双手接钱,弯腰点头称谢,笑得皱纹都挤出了花。
出了饭店门,走出去两个路口了,他回头看,黄狗还在后头跟着。
老苟深吸一口气,喉咙眼像被棉花塞住了。
路过一个小面馆时,他拐进去要了碗牛肉面,让老板把面盛在塑料碗里。
站在面馆门口,老苟用筷子把面条高高挑起,鼓起腮帮子迎风使劲吹了吹,然后把面碗放地上,对黄狗招手。
看见他招手,黄狗眼里一下有了光彩,欢快地窜过来,像只离弦的箭。
“吃吧!吃了这顿,以后的饭你就自己去寻……”老苟哽咽了。
黄狗嗅了嗅面,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球透着无辜。
老苟看不得那眼神。
“吃,快吃!”
牛肉面的香味很冲,黄狗抵不住诱惑,埋下头呼噜呼噜吃起来。
老苟趁机猫腰,快步闪进胡同。
闷头走出很远,一摸脸,老苟才发觉,脸上都被泪水糊满了。
蹲在胡同深处,老苟抱住头“呜呜”哭起来。
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而难过,是为黄狗?为要不回的工钱?还是为无家可归的落魄……?
只觉得胸口堵得生疼。
仿佛再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就要挺不下去了……
6
北方的11月底,已经到了穿冬衣的时候。
老苟从老家背来的旧冬衣,已破得不成样子,毛衣硬得刮手,外套泛着油光。不知是看老苟可怜,还是担心他的穿戴会影响店里生意,老板拿了几件旧衣裳送给他。
饭店天井里有个备菜的小仓库,白天老苟蹲在仓库里刷碗、揪蒜、切土豆,晚上,就睡在仓库。
白天,两只手在冷水里泡得像红芦卜,夜里,仓库四面漏风,人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但老苟还是打心底觉得知足,认为自己遇上了好心人。
每周有两个下午,老苟可以休息,他就利用这两个下午坐车去市区堵开发商。
时间当然是不够用的。
但没办法,剩的钱不多了,不能坐吃山空。工钱也许要不回来了,过年回儿子家,总不能空手回去。
他打算这次回家,怎么也得给儿媳买条毛围巾,以示他老苟家虽然贫寒,但还是很看重和心疼儿媳妇的。
孙建跟他通过几次电话,说去堵过老钱好几次,但老钱家的门一直锁得死死的。
“老钱,家里人像都死绝了!”孙建在电话里骂,“这怂货,有种一辈子别回来!回来看我不把他锅台都砸喽!”
知道老苟一个人苦,孙建也安慰他:“再坚持段日子,我寻思,年底这怂货总得回来!要是赶春节还要不回工钱,咱就认了,权当为国家做贡献了。总不能为这事,年都不过了!”
老苟握着手机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咬牙挨到春节,要是还没结果,就认了。儿媳妇快生了,他等不及回去抱抱那软乎乎胖嘟嘟的新生娃娃。
就是这份念想撑着他,那么多苦和难才一点点熬过来……
这天半夜,老苟听见窗外有“铮铮”的磨墙声。像是什么东西用爪子在扒墙。
老苟突然心“砰砰”跳,但转念一想,又摇摇头。
不可能的,那狗东西,哪那么灵?还能找到这儿来?
但接着,他听到了“呜噜呜噜”的狗叫声。
他太熟悉这声音了,每当大黄狗情绪低落时,向他讨食时,都会发出这种“呜噜呜噜”的像在喉咙里吹泡泡的声音。
老苟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地推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