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医疗是可以穿越周期的行业,无论战争还是和平,繁荣还是萧条,人总会生病,会需要寻医问药。直到这场瘟疫的到来,它颠覆了一切,也包括经济规律。
被投资者们认为最扛周期的医疗行业在疫情初期短暂获得了如幻影般迅速消失的红利后,迅速下坠。无论是民营医疗机构、创新药、还是看起来理应受益的互联网医疗,都陷入了可怕的衰退:
巨人如中国制药业曾经的老大恒瑞,股价暴跌三分之二,市值蒸发了亿;风雨飘摇如小型民营医疗机构,倒闭了家。
我们访谈了医疗行业各个不同细分赛道的创业者,他们曾经是医生、外企高管、科学家,但现在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疫情中挣扎求生的创业者。
选择他们,是因为他们还不是那些根深叶茂的大树,能感知这个社会最为细小的变化。
我们现在这个时候,记录社会中最为乐观的一群人,在极端困苦的际遇里,所能迸发出的能量;也期待他们的热忱和百折不挠,能为困在疫情中的社会带来一些希望。
宋冬雷:我解决不了的,别人也解决不了
领域:医院
团队人员:
线下机构:医院,医院,全国近10家合作基地
疫情影响:手术量下降90%
疫情下的民营医疗难上加难。冬雷医院4月中出现了一名护士外出核酸采样时感染。按照当时的防疫要求,感染者去方舱,密接者去隔离酒店,医院关停两周。
对于医院,医院来说,前期并没有过多为小概率发生的大规模疫情做过设计准备,也不符合传染病防控所要求的“三区两通道”,也很难专门有地方用作缓冲病房。
宋冬雷打比方,好比造军舰准备打飞机,现在敌人来了一群坦克,根本没有对抗的武器。在这种“硬着头皮上”的情况下,他只得临时调整,专门把一个病区拿过来,供核酸采样专班使用,让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让他们的生活轨迹与普通员工分开,尽最大可能降低感染风险。
医院业务几乎都暂停了,医院里只住了少数暂时无法回到老家的病人。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从3月底上海划江而封至今,这所以收治神经外科疑医院,在封控2个多月里,医院没有收到任何一个新病人。医院发展极大程度上依赖于病人,尤其是在上海,慕名而来的外地病人的确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比例。
宋冬雷告诉我们,医院90%都是外地病人,业务量断崖式下跌,原本一个月台手术,现在下降到只有十几台。
如今,形势正在好转。6月以来,医院病人量回升,床位已经恢复到了此前的七八成。
医生有通行证,但是很多手术所用的设备的配送商没有资格证。有次为了一个动脉瘤患者,需要放支架。浦东的供货商,因为封控送不过来,医生只能自己开车去厂家里拿货,再送回大虹桥板块,用了整整一个上午。
一直以来,宋冬雷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医院出走,决定创医院时,他也遇到过不少困难。但对于大部分困难,他都相信自己能够解决它。在这种碾压式的自信里,有一种不认输的底气,“我解决不了,别人也解决不了”。
宋冬雷甚至开始习惯疫情的巡回礼。医院90%是外地病人,每当有疫情,上海带星号,病人就骤然减少,上海一消星,病人又一群群地回来。
创业者的天性,让他在面对逆境时保持镇定。医院的作息很规律,每天11点左右睡觉,第二天早上8点查房交接班。保持正常上下班、保持高度自律,是心理学上规定调节自我的一剂良方。
4、5月份,宋冬雷都给医务人员全额发放工资。但社会办医依然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医院至少不会倒闭,但民营存在一种更意外的随机性,一旦经营不好,直接活不下去,甚至垮掉。
这需要创业者有很多思想准备,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和能力,包括业务能力、投融资能力,否则在大疫之下,“真的是会扛不住的”。
这次疫情提醒着这位外科主刀医生,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事情要更加谨慎,不要盲目乐观不要冒进,管理好自己的现金流,争取能够渡过所有的难关,要活下去。
当人们深陷绝境时,往往喜欢听他人的励志故事。同样在逆境中成长、最后获得成功的人物经历,总能让他们联想到自己,以及关于未来的美好期许。
宋冬雷近期钟爱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核心是“把自己的内心锻炼得更强大”,去解决一些恐惧、一些问题。
盛诺一家蔡强:为了更好地活着,我找过多个投资人
领域:海外就医
团队员工数:>人
疫情影响:主营业务海外就医断臂,国内业务艰难起步
对于诺创始人蔡强来说,疫情的重击至少有两次。
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年。他曾乐观地以为,新冠战役的主战场只会在武汉,不料战火很快席卷全球。
当国内的民营医疗创业者们已经开始复工复产,将海外就医视为唯一业务线的蔡强却深深陷入了焦虑、绝望之中。
欧美日多个国家将中国列入禁止入境名单。对于将海外就医作为主干业务线的盛诺一家说,这无疑是致命的重击。这几乎是蔡强创业以来面临最大的绝境,也是公司自年成立以来的至暗时刻。
蔡强回想起这段艰难岁月时说,再加上“50个、个非常”也不为过,但也只能自己藏着掖着。
这是作为创业者的品格。但他也在那些别人看不到的独处时刻,在办公室里,在凌晨5点未眠的夜晚里,也会流下泪水。他的入睡时间从晚上11点推迟到凌晨2点后,靠吃半颗安眠药来保证一定休息。
他曾有过很多难过的时刻,以往他从不觉得失眠是个问题,有朋友找他抱怨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矫揉造作。但现在,当国外国内疫情不明朗,当公司投融资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也终于感受到了这种焦虑。原先他每晚11点睡觉,而现在这个时间被推迟到凌晨两点,遇到难以跨过的坎儿的时候,他甚至凌晨五点才会入眠,但早上九点起来就要准备跟大家开会。
走出办公室前,他抽一张湿纸巾抹了抹脸,把眼泪一擦,出现在会场,又是一副乐观积极的模样。
还好,至暗时刻已经过去,太阳照常升起。
蔡强将这种经历痛苦折磨和狂风暴雨的过程,从“忍受”改口称为“享受”。他断地进行自我暗示,“老蔡,这不是你的错”。
毕竟,关于病毒,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过去蔡强是一个极其阳光、乐观、正能量的人,他相信能力的决定性作用,而现在,他更肯定时代和环境的机遇。
不久前,蔡强和长江商学院的同学们组织了一场线上聚会,互相比惨、互诉衷肠,开完会后,他心情大好。这种共同体至少一定程度上冲淡了他个人的焦虑与担忧。
过去这段时间,他意识到了现金流的重要性,为了让企业更稳健运行,他主动过联系了近个投资人,95%在第一次沟通时就遭到拒绝。好在今年4月,他拿到了一笔大额的投资,这让他对于不确定性有了更多的掌控权。
过去,他习惯于把一件事情考虑清楚,再一步步规划,确保万无一失。这条路在过去10余年里都走得很顺,而现在,他会更愿意尝试和推进,错了,及时止损,对了,继续前行。
好比在栽培一棵树的时候,他会多培育一些枝桠,确保当主干受到重压的时候,还有其他业务线可以支撑着公司度过危难时刻。
年开始,盛诺一家将更多精力转移到国内业务,聚集了国外专家和中国顶级专家的共同会诊项目,目前业务量从起步时的占比10%到30%。年,在海南博鳌的诊所也提前开业,服务于那些不能和不想出国门的患者。
与此同时,海外就医业务逐渐恢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看起来,蔡强是个被摔了一跤,又重新爬起来的“过来人”,他尽力准备充分,为了在一次又一次不确定性降临时,他和公司能够稳步前行。
某连锁诊所创始人李力:我可以被打败,但不会认输
领域:消费医疗
现有门店:13家
团队员工数:人
疫情影响:8家门店支出0万,收入归零
一直以来,李力都把危机视为是伟大公司成长的契机。
在年初的新冠大流行期,虽然关闭了所有的线下诊所,但公司反而在那一个半月中入账了多万的现金——全部来自于储值卡的线上运营活动。
员工被关在家里,每天给老客户们打电话。虽然李力的心里没底,只是出于创业者的求生本能做出的快速反应,但这种老派的推销方式确实很受欢迎,因为有折扣,哪怕是大几千块钱的储值卡,销路也很好。
彼时整个社会处于大流行的开端,还没有被后来的各种变异毒株反复搓磨,人们乐观地估计,新冠和以前的非典一样,只是高速增长的社会的一个小插曲。
在解封后的4月和5月,诊所的营收还迎来了“报复性的反弹”,比去年同期的营收增长了一半以上。
但在年的这波疫情中,公司在上海的8家线下诊所,整整关闭了3个月,线上线下的营收都是零,但房租要付,员工的薪水要开,哪怕把市场费用压缩至无,这8家店的每个月的支出也近万,三个月下来,亏损超过了0万。
虽然,天津4家诊所和南京的一家诊所仍在运转,但远远无法填补这个大窟窿。
也有员工建议,像年一样开启电话促销,但李力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以一个创业者的敏锐,捕捉到了整个社会的心理转向——在新冠流行的第三年,失业率高启的当下,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力的一位创业者朋友,因为资金问题,位于内环线平米的豪宅正在拍卖中。
“这个时候再通过电话去让人买卡,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客户体验极差,反而对品牌对公司是一种伤害。”
作为创始人,李力今年唯一的任务,是确保盈利有足够的资金度过寒冬。开源是不可能了,因为“战略没法定在一个高度不确定的事情上”。
他所能做的是节流。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公司两年没有开过一家新店,原计划要在今年大干一场,新开10家门店,已经在苏州租好了门店,上海的新店也在筹备中,万事俱备正要扣扳机的时候疫情就来了,“现在全都停下来了。”
在正常的年份里,对处于高速增长期的创业公司而言,规模的扩张、消费者的体验、品牌的打造,这些的优先度都排在盈利前面。但当下,没有盈利就谈不上未来,他的公司要活下来。
李力一向痛恨抱怨,抱怨的人不会成为创业者,但在处在当下疫情的迷雾中,他所拥有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他所面临的问题,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创业者群体,一点力都使不上。
整体而言,李力不乐观,也不悲观,因为医疗是一个穿越周期的行业,无论经济好与不好,病总是要看病买药的。他觉得,这是刚需,商业的基础还在,不至于过了两年了,中国人忽然不看牙了。
“基本的东西还在,生意就有的做”,李力说,“但是大环境,对于创业者而言,从惊叹号变成了问号。”
应诺医药郑维义:不预设什么时候会变好,要有长期预案
领域:创新药
团队员工数:10人
疫情影响:融资受阻,现金流紧张
没有什么比尽快融到资更急迫。
没有造血能力的创新药企们面临新冠大流行和资本市场的双杀,正面临断粮的窘境。
7年前决定投身于孤儿药领域时,郑维义雄心勃勃,他要将细胞与基因治疗技术用于开发罕见病药物。
“我们有15个罕见病药中若有三分之一成了,那我们的事业就不愁钱了,如果我这辈子能有10个或15个罕见病药物上市,那就非常幸福了”。
这几年原本是中国细胞与基因疗法走向全球前列的大好机遇,Global的故事要与海外市场、技术、患者、组织建立密切的联系,但中外交流受阻,来回光隔离就得浪费一个多月,票也不好买,疫情发生后,他两年没有出过国了,原本计划中的美国的实验室项目停了两年了......
不过,这些愿景都比不得融到资、活下来的生存需求更紧迫。
7年前从零做起时,郑维义筹办了孤儿药论坛做教育,扬言要造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出来,而7年后,他冷静地复盘,谨慎立项,缩减、调整项目,产业基金抬头了,他要调整自己的企划书,把原本2年后公开的项目提前摊开来以寻求资本的